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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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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墨得空的時候就會在這偌大的郁府裏頭轉悠。

其實她除了三餐和睡覺的時間,其他時候都是有空的,閑的發慌。她逛郁府除了打發時間以外,有一部分目的是想找機會跟郁少夫人搭上幾句話,彼此熟悉起來。

畢竟如果他們想要離開這裏,郁桓生和他夫人是關鍵因素。

藺傒文沒事就拿著本書在看,對眼下的處境不慌不忙,依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置身事外的態度,或者說……隨遇而安?

他看的是古詩,喝的是淡茶,臉上戴著銀框眼鏡,身上穿著白襯衫西裝褲,大多數沈默著,神情淡和,翻書和喝茶的動作都顯得那麽慢條斯理。

遠遠看過去,確實頗像民國時期的謙謙公子。

桃李一有空就會拿著一塊塗有朱砂符篆的錦帕仔仔細細地擦自己的桃木劍,木質的劍身被她擦得質感十足,乍一眼看過去,會以為那是一把鐵劍。

而笏九一天到晚坐不住,這會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江墨在郁府裏的某段游廊閑晃的時候,隱約聽見一陣清脆空靈的戲曲唱腔,似乎是從遠處慢悠悠地飄來,她四處看了看,感覺是從對面游廊傳過來的。她沿著游廊往對面走過去,而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前面有個月洞門,她靠近之後,可以確定聲音就是從裏面傳了出來。

月洞門前是一面湖,湖邊種著柳樹,往湖的左邊看過去是一排屋子,屋門口是檐廊,檐廊上有兩個年輕的女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坐著的女人跟前又站著個小女孩。

那段戲就是小女孩唱出來的。

小女孩似乎唱的讓她很滿意,她笑著不知道對小女孩說了什麽,跟著就讓平兒進屋取了一本書出來遞給女孩,小女孩拿著書鞠了躬,轉過身來準備走的時候,忽然看見站在月洞門前的江墨,有點犯怵地站在了原地不動了。

江墨心裏飄過三十米長的省略號……

這孩子在外面的世界一看見她就不敢靠近也算情有可原,畢竟正邪不兩立,怎麽在這裏也視她如虎?

倪綰也發現了她,站起來笑著喊道:“沈小姐怎麽在這裏?”

江墨厚著臉皮停留了這麽久不走開,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於是她擅作主張地走近前去,邊走邊說道:“剛才我聽見有人在唱戲,覺得聲音清澈動人,實在悅耳,我沿著聲音傳出的方向走過來,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

說著,人已經走上了檐廊,站到了她們跟前。

倪綰一雙手搭在小女孩瘦弱的肩膀上,說:“是鶯兒唱的,她很聰明,我才教過她兩三遍她就記住了,而且唱的很好。”

江墨看了鶯兒一眼,笑笑地問:“我剛才聽,你唱的是《牡丹亭》?”

“沈小姐也愛聽昆曲?”倪綰似乎很高興,有一種找到同好的喜悅。

“因是我父親的喜好,我自小耳濡目染,漸漸的也就略能聽懂一二。”江墨說的算實話,她不會唱,唱出來也是哼哼唧唧的並不動人,但聽懂卻不難。

倪綰對小女孩說:“鶯兒先回去,明兒再來。”

鶯兒點點頭,抱著一本藍皮的線裝書跑了。

倪綰讓江墨進屋去坐,又讓平兒沏茶來,江墨跟著跨過門檻進屋裏,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眼四周,首先看到的是擺在中間的一張圓形案幾以及幾張木椅,屋子左右兩側各有一座折疊屏風將裏外屋分隔開來。

這屋子應該就是郁桓生和倪綰的臥房。

江墨對於這兩人的關系挺好奇的,她在外面聽過一些流言,說郁二少對自己的夫人不上心。

只是,如果不上心,那又為什麽要娶?

平兒沏了一壺茶提進來,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跟著就出去了。

倪綰說:“兒時教我讀書練字的先生也喜歡聽戲,尤其喜歡昆曲,他只肯偶爾教我唱兩句,他說女孩子家家,能把一樣學精已經很好了,多了反而會讓人浮躁,影響正經功課。可他越是這樣,就越吊人胃口。”

她的一顰一笑皆是溫溫柔柔的小女兒姿態,跟捉六尾的那晚上判若兩人。

江墨記得,外面的人說郁二少也是個愛聽戲的人,他的相好之一就是個名伶,連回北平的那一夜都不回府,而是會了相好。

只是這位郁少夫人似乎並沒受到太多的影響,或者是有苦卻悶在心裏。

郁桓生似乎很忙,每日早出晚歸,不知道是真在辦公還是假公濟私,總之見不著人影。

江墨在那裏坐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笏九這兩天也總往外跑,總算打聽清楚了眼下的時局。

“北方這邊是軍閥混戰,亂了套了,南方那邊國民政府正在悄悄地創設國民革命軍,”笏九一邊喝著冷了的茶水,一邊說:“按照歷史的走向,估計離北伐也不遠了。”

江墨沈默下來想了想,國民革命軍是於1925年7月份成立的,孫文先生已經離世,而這時候北平的政權還控制在奉系首領的手裏。

北伐是1926年6月份開始。

但是他們剛來這裏的時候,是民國初年,大概是在1914年到1916年之間,難道才短短幾個日頭,這裏就已經一晃過了十年時間?

她說:“看來幻境裏的時間年序確實混亂。”

藺傒文明白她的意思,搖頭道:“這裏面發生的一些事,以及事件所對應的時間,不一定非得要銜接上你我的認知。”

江墨微楞,“你的意思是,這些歷史事件發生的時間和現實世界裏不一致?”

藺傒文應道:“嗯,我說過,這裏面發生的一些事件會隨著某個人的主觀意識而產生微妙的變化,一個人的意識不一定會根據歷史走向而展開,而是他想到什麽就是什麽。”

桃李問:“可是,打聽這些跟我們找出離開這裏的辦法有什麽關系?”

笏九聳肩,指指坐在床榻上看書的人,說:“你們藺先生讓我去打聽的。”

藺傒文手裏拿著本王摩詰的詩集,這幾天他一直在看這個,這會子他又擡起頭來,說:“沒什麽關系,我看他挺閑的,給他找點事情做。”

江墨想說你也挺閑的,但是一見他手裏的書,也就不說話了。

她記得藺傒文說過,郁桓生的父親在國民政府那邊身居要職,民國革命軍創立初期,他父親很忙,估計他在這邊要裏應外合,應該也閑不下來,所以這幾天他有可能確實在辦正事。

……

晚上,郁桓生從外面回來時已經快過亥時,他先去了書房。

之前他父親在南方那邊指派了一個從黃埔軍校畢業的軍人過來給他,說是配合他這邊的工作,據說這人在校期間表現優異,是個全方位都相當出色的高材生,他這裏正缺一個左右手,於是任用了。

也是挺趕巧,這陣子他這邊出了點情況。

前段時間他有一批軍火要南下,安排已是極盡謹慎,但途中還是出了岔子,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得調查個清楚,他順勢地就將這個任務派給了他。

這人的軍人派頭十足,手底下的軍隊也都稱得上出色,但此人剛正歸剛正,偏偏是個榆木腦袋,辦事情的時候就跟一塊千年老冰塊一樣頑固不化,到最後還得他親自出馬。

書房裏,郁桓生走到桌案後面坐下,閉著眼揉了揉眉心,然後睜開眼睛環視了一下周圍。

這個書房他不常用,他有辦公室,通常他都呆在辦公室裏頭,辦公或者打發時間,聽底下的人說,他的夫人經常會過來練練字看看書。

郁桓生四處看了看,在書桌旁邊發現了個紙筒,裏面幾乎插滿了紙卷,有些用一根細繩子固定住,有些就這麽隨意地卷了起來放著。

他過去隨便抽了一卷起來,再放到桌上慢慢展開——

上面書道:

大知閑閑,小知間間。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

與接為構,日以心鬥……

郁桓生一字一句念過去,內容是《齊物論》裏面其中的一段。

字跡雍容而疏朗,端莊且生動,是顏楷,他記得她幼時的先生就是拿了顏勤禮碑的拓本教她練字,是拿來給她打基礎用的,沒想到她現在練字時還練這個。

她十年如一日,始終如一,可謂赤子其人。

這樣好的女孩,卻偏偏糟蹋在了他的手裏。

郁桓生把紙張重新卷起來,放回了紙筒裏。

睡夢中,倪綰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床上多了個人,意識還混沌著,眼睛卻先睜開了。

屋子裏還是暗的,窗戶開了一道縫,清水一樣的月光懶洋洋地淌在窗臺上。

倪綰盯著微弱的光線怔了怔,猛一下反應過來,往旁邊看過去,果然看見身邊躺著郁桓生。

這是她第一次在半夜裏醒過來,並且十分清晰地感覺到他在旁邊,以前她熟睡過去,他半夜裏回來過又出門,期間她一點知覺也沒有。

倪綰以為他睡著了,不想這時他卻開口。

他問:“怎麽醒了?”

她腦子混亂,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

他又說:“是我吵醒你了?”

倪綰覺得不能再沈默,想也不想就回了句:“是二爺今夜回來的早。”

話剛說完,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這話聽起來……像埋怨他以往回來得遲……

就怕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我以前也這個時候回來,早麽?”郁桓生說話時隱約的笑意,在黑暗中尤其明顯,似乎打著旋鉆進了她耳朵裏。

“那是我算錯時間了……”倪綰回完這句話,心裏更驚的不得了。

她說這話,不就印證了前面的“埋怨”?她從來沒有算過他回來的時間,剛才那話說的,就好像她真的夜夜苦等著他一樣。

其實發現他躺在身邊時,她有些緊張,所以剛才說話時思維就被打亂了。

果然,郁桓生聽完,輕輕笑著說:“是我疏忽了,每晚讓夫人久等,我很不好意思。”

這種情況,她承認也不是,否認就更加不是。

“二爺不必……我並沒有……其、其實……”倪綰頗為尷尬,說話語無倫次。

“我記得你姑姑喊你——”郁桓生忽然開口,奇妙地轉了個話題,“喊你綰綰。”

倪綰想起姑姑,心底一瞬就生出一股覆雜的情緒,更多的是想念,她“嗯”一聲,以為他接下來還有什麽話,沒想到他這就安靜下來,似乎在培養睡意。

***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母親節,沒想到陪媽媽出去吃個飯回來就十點了,沒辦法雙更,所以明天雙更哦~

感謝【24412827】感謝【Ctrl+V 】這兩位姑娘投雷。

每天更得這麽晚,辛苦等文的孩子們……每晚讓姑娘們久等,我很不好意思。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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